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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自我

——读华舒诗集《独白》
2000-03-16 来源:光明日报 李万庆 我有话说

华舒是一位多产而又颇为重视创作质量的诗人。与前十多部已经出版的诗集不同的是,他这部题名《独白》的诗,一改从前专注客观世界抒情与叙事的传统风格,而转向对自我心灵的探寻。

风格的转变要有其内因。随着已过天命之年,阅世已深,特别是生活和生命的起伏跌宕,人生经验逐渐如蚌中之珠,积淀为凝重的哲思,散落为笔下颗颗珠玑,读来充满了理性思辩的色彩。这是我对第一辑《黑陶及其他》等十多组哲理小诗的体悟。像《黑陶》一诗所写:“沉默深如夜空/只有无言的粗糙和坚硬/供人品评”,完全是诗人高贵人格的真实写照。这类小诗给人以理性的力量,写得短小精警,启人心智。

我所看重的不是诗人的选题,而是诗人透过抒情对象给读者以何种新的感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从华舒旅俄纪游和国内纪游诗中选择了《永远的科尔沁》这首抒情长诗。这首表现科尔沁大草原的诗,写得不仅颇有气象,而且处处将草原的景物描抒同诗人个体的心灵与命运、同一个民族的心灵与命运相对应,达到了景即是情,情即是景的象征效果。诗人不仅以“勒勒车”和“蒙古包”为“比”,写了一个民族命运的兴衰、失望与希望;而且以“落日”为“兴”,写了对自我荣辱、升降的感悟:“我理解你/因为我正步着你的道路/从一个巅峰/飘向云雾弥漫的谷底”。但诗人并没有悲观,而是充满思辩地看到:“既然已经到达终点何必留恋/在一个漫长的过程以后/便是新的起点”。该诗比兴互融,民族与个人的命运通过对科尔沁草原浑莽的抒怀得到充分展现。

如上所述,哲理诗是以物喻理,纪游诗是借景抒怀,虽然一个重理,一个重情,但二者都是内在化、心灵化的产物。还有一类诗,即爱情和亲情诗,它们则是诗人最具个人心灵独特印痕的情感方舟。华舒不仅写了父女、父子情深,写了孙女、外孙的可爱童贞,向我们呈献了一束亲情之华,而且将心灵的触角深入到爱情的隐秘世界,写下了《在太阳月亮之下》这组情深意婉的爱情诗。其中写得最好的当属《蓝戒指》、《千纸鹤》和《走向太阳》。《蓝戒指》以奇巧的构思取胜:“给你一滴海水/让湛蓝永远在你心头荡漾/那片波那片涛/那片不停的耳语/是我永远的情和爱”。将蓝戒指比为蓝色海水,以表达爱的纯洁和忠贞已属奇物,又将爱人想像为可凭借海水’向我游来的小鱼”更属迁想妙得!此外,《千纸鹤》写了两情思念的疼楚和柔丽,《走向太阳》写了对恋人太阳般光与热的渴望。这些诗因有真爱的温润、纯熟的技法,写得余味无穷,拨人心弦。

走向心灵,走向自我,发现生命与存在的本真,是这部诗集的特色和价值所在。如果说我们从上述哲理诗、纪游诗和爱情诗中已经可以看到华舒近几年来诗歌转向了心灵和自我的探寻,那么最能体现他“内心独白”的是收入这部诗集最后一辑的六首组诗,即《有一个声音》、《谛听天籁》、《面壁》、《灵魂以后》、《一个醉鬼和他的一个夜晚》、《淡紫色组曲》。这些诗由对现实人生的热切关注,转向对人类存在困境的终极关怀,即由形而下的生活抒怀,转向形而上的生命叩问。这种转变使华舒的诗风由情而智,由淳真与执著,走向思辩与任诞。

追求自我和存在的本真是华舒近年来苦苦思索的一个核心,《创造的毁灭》是打开这种追求的钥匙。“我的确在真诚地创造/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劳动之后/我发现现实回报我的/比我在创造之前更悲哀/失望击碎了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为什么“真诚地创造”换来的却是比“创造之前更悲哀”的结局?为什么“我不想去伤害任何人”,但是“冷酷的现实逼迫我”,“要么沦落尘泥要么/毁灭曾经努力创造的一切”?存在将“我”推向绝境”,在这里诗人的深刻之处就在于他并没有用道德的善恶去取代对存在和自我本身的思索,而是从“人本”层次上去探求人类的普遍困境和自我存在的意义。正如该诗所写,既然创造本身就意味着毁灭,那么创造连同自我本身的存在就是十分荒诞和无意义的了;既然“创造常常是虚幻的”,“而毁灭是实实在在的”,那么,你别无选择地处于存在的怪圈和存在的虚无的绝境之中。在诗人看来,这种绝境和困境是人类的生存宿命,是不可克服、不能摆脱的,只能“向死而生”地与命运抗争;而人类和自我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存在和自我的本真就在这无限的追求的过程之中。“艰难的创造之后艰难地毁灭再在/艰难的毁灭之后艰难地创造”。这种无限的毁灭与无限地创造循环,被凝聚在希腊神话“西绪弗斯推石上山”之中。这是一种无怨无悔、永恒地拼搏精神,它既是悲壮的,又是荒诞的。人类正是凭着这种悲剧精神从过去、今天,走向未来。

不难看到,华舒的近年诗作与西方存在主义思想有不谋而合之处;或者诗人从自身经验和所阅读的现代中外诗歌、哲学著作中接受了这种思想的影响。其中,鲁迅的著作,尤其是散文诗集《野草》中的存在主义思想可能给诗人以直接的启悟。

沿着对自我的感觉、失落、追寻、否定与超越的思路,诗人全面展开了对自我本真的探寻。当一个人被命运抛掷在孤绝寂寞的境遇时,他才有可能以对存在的焦虑,感受自我的存在,并且被迫对自己的心灵进行对话和潜对话。《面壁》组诗就是以“白壁”为鉴而揽镜自照,发现和感觉自我与存在的本来面目的:“昨天是虚假的”、“现实失去了真诚”、“未来是永远的未来”。这样,“时间”作为存在的依据已被证实为虚无和毫无意义;自我也是荒谬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自己在千方百计地难为自己”。面对这样荒诞的存在,只有自己拯救自己:“面对未来不要幻想成功不要奢望快乐/只有在自己为自己搭设的艰险独木桥上行进自如的人/才能在所有的道路上利行进”。这里,诗人指出了自我创造、自我选择、自我实现对生存的重要意义。诗人洞达地昭示人们:“登上圣殿的惟一途径/是把自己放在祭坛上”(《致友人之二》)。这种清醒、决绝的冷酷,是对自我价值实现的最高评价。

以《灵魂以后》、《淡紫色组曲》为总题的诗,可以说是一个自我对另一个自我的倾诉与辩论。这些诗纵情所至,毫无顾及,写得亦庄亦谐;时而庄严崇高,时而机锋毕露,充满着调侃和幽默,具有很高的心灵自由度。它们不仅具有了哲理思辩和生存悖论特征,而且极为通脱和超迈。这些诗除了内容上深入进行着自我的追寻之外,在风度和语言上则非常舒放,具有魏晋的任诞之风。比如,写一双拖鞋,可以说是随意拈来,俗而又俗,这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诗人在讥讽一种奴性的恭顺;但我却宁愿将之视为诗人一种超脱现实的自由心境的体现。

应该说,最后一辑的几首组诗,均有婉曲的深意藏焉。有些写得很理性,有些又似乎非理性,既然诗无达诂,就留给读者诸君品评好了。我个人比较欣赏的是《灵魂以后》、《淡紫色组曲》,它们让我想到鲁迅《野草》的遗响和余韵,这是值得祝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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